東北十月份的天氣，已經很冷了，冷風把黃色尚存水分的葉子吹的滿地都是。掰玉米，挖馬鈴薯，起白菜。園子里的蔬菜能曬的曬，能腌的腌。尚在喘氣的菜秧在耙子的刮拉下徹底失去了生存的資格。
小孩子最捨不得的就是天天（龍葵），還有紅姑娘，黃姑娘，酸甜的「賊不偷」西紅柿（綠色的西紅柿）。大人幹活，孩子們就抱着龍葵秧一邊摘黑寶石似的龍葵，一邊往嘴裏塞。那樣子比在學校里讀書認真多了，生怕漏了一顆。
本來在這個收穫的季節，處處都洋溢着笑容。拉糧食回家的鄉親們互相打着招呼，問着今年的收成和糧食的價格。等自己的完工，誰家有干不完的活，便會主動幫着做。團結和熱情在這個時代體現的淋漓盡致。
爸爸和媽媽並沒有去地里，我和二妹三妹從大伯家回來的時候，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：兩個人一個坐在炕頭，一個坐在炕梢，好半天不說一句話。屋裡的地面上到處是瓷片，玻璃碎片。連着廚房的玻璃已經掉了一大半，鍋台上都有碎玻璃了。我的記憶里，除了媽媽和爺爺經常吵架，沒見過爸爸媽媽吵過，我不禁皺起了眉頭，把二妹三妹拉到外面，讓她們在院子里一邊玩一邊等着我。我走進房子，先把大一點的玻璃撿進桶里，又用笤帚掃了小的，整個過程爸爸媽媽仍舊沒有任何言語。
收拾好，我才把她倆叫進房子，二妹很聰明，也發現了父母的不對勁，拉着三妹爬到炕上擺撲克去了。
我來到菜園子，摘了兩個茄子，去了尾巴，洗了洗，鍋里放了水和鍋插，茄子放在盤子里，上鍋蒸就可以了，還有一盆的剩二米飯，也一塊兒熱上。鍋台還是很高的，我得爬凳子，鍋蓋都快比我大了，這個時候，已經難不倒我。
「你這孩子，就在屋子裡霍霍人，你看你把廚房弄的！」我正蹲在地上添柴火，爺爺不滿的聲音鑽進耳朵。
然後我就感覺領口一緊，整個人懸了起來。
「你們兩口子不做飯，在房子里幹啥呢？孩子都把廚房掀了也不管。」
「爺，鬆手啊，我鍋里熱着飯呢！」我大叫。爺爺哪裡會管，把我扔到炕上，用中指戳了幾下我額頭，眼神中充滿了厭惡。
「滾炕里和你妹玩去，我和你爸媽說點事。」
說完，他在窗台上拿過一個裝煙的木頭盒子，一邊捲煙一邊和爸媽說話，此時我才注意到，爺爺的手是顫抖的，就是只要他動，就會抖。夾着煙捲點煙的時候特別明顯，火柴棍在他手裡抖動着，火苗搖晃着點着了煙。煙霧瞬間瀰漫開來，他的臉在煙霧裡逐漸模糊。
「老三啊，你也老大不小了孩子也都挺大了，我呢想着讓你分家單過，這房子呢，是我和你媽蓋的，我得住着，好歹有個念想兒。地呢，今年收秋的錢我得拿着。明年你們種，每年給我三百斤玉米面，一百斤馬鈴薯，五斤黃豆五斤綠豆，二十斤豬油，二十斤豆油。五十斤大米，二十斤小米。兩身棉襖棉褲。你大哥二哥家都有兒子，長大都得娶媳婦，你家三個閨女，不用花啥錢，長大了嫁人還有彩禮。所以老二老大就不用出了。至於家裡的東西，你們拿走一口鍋，五雙筷子五個碗，一個大盆，十斤大米，十斤小米，也夠你們吃一陣子了，井嚴有工資，怎麼也不能餓死，他單位怎麼著還沒幾個認識的人，住的地方讓他想辦法。至於蓋房子，啥時候有資金了啥時候再說吧。」
爺爺抽了口煙，頓了頓：「你們都大了，都有自己的主意，我也管不得了也沒本事管。」
說完這些話，爺爺就起身走了，只留下一串咳嗽聲。可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爺爺的背影有些詭異。背駝的越發厲害了。
